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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tml模版臺北與我


▲從北藝大俯瞰臺北夜景 2013年6月 阮義忠(臺灣) 文/圖

俯瞰臺北夜景的最佳地點有好幾處,對我而言,則是臺北藝術大學最方便。經常看不覺得有什麼稀奇,不就是萬傢燈火嗎?然而,習以為常的景象,有時卻會因天候而被賦予非凡的意象。

那天就有那麼一條雲帶,不高不低地浮在臺北盆地的半空中,仿佛是老天的用意,希望看到的人沉思片刻,反問自己,這個城市對你而言,到底意味著什麼?讓你喜歡還是反感?讓你得到什麼、失去什麼?讓你想在此安身立命、或是趕緊逃離?

這個觀看位置是學校行政大樓前的看臺,下方的小廣場常會舉辦一些活動或晚會,學生拍畢業紀念照也喜歡挑這裡。我在這所學校教瞭二十幾年書,還是第一次在這兒站那麼久;一是因為快退休瞭,二是被這一景深深勾起瞭與這座城市的愛恨情愁。

第一次來臺北,是初二被老傢的頭城中學退學之後。“臺北隨便哪傢工廠都可以去做工,而且工錢很高!”在一個同學的慫恿之下,我離傢出走,懷著莫大的憧憬跟他來到臺北。一天後,他說要去買東西,叫我在公交車亭等一下。我傻傻地站瞭幾個鐘頭,才確定他已經溜回傢瞭。

失神之際,我想要過馬路,卻被一輛飛快的摩托車沖撞到十幾公尺外;小命差點不保,闖禍的騎士卻頭也不回、逃之夭夭。一位好心婦人扶起我,問我在臺北有沒有認識的人,雇瞭三輪車載我去找從小當他是偶像的同鄉。夢想徹底破滅後,我回老傢挨瞭父親一頓好打。這就是我的臺北初經驗:被騙、受傷,卻知道在這冰冷現實的大城市裡,依舊有溫情。

高中畢業、大專聯考落榜後,我很幸運地在臺北找到工作,一腳踩進瞭當時臺灣文化圈的核心,從此在這裡工作、生活、成傢、立業,至今已45年。故鄉逢年過節才回去,父親、母親相繼往生後,老傢與我這個遊子之間的臍帶終於被剪斷。

在這個城市,我歷經挫折與順遂、無情與溫暖,度過交通最混亂、空氣最骯臟的建設陣痛期。如今,我已年入花甲,而臺北在多少人的努力之下,被經營為世界上最宜居住的城市之一。

向來拍臺灣鄉村,希望替農業社會留下最後一瞥的我,會將鏡頭轉向城市,也是有因緣的。1985年陳映真先生創辦《人間》雜志,找我當顧問。我覺得不能隻掛名,總得做些什麼,而鄉土攝影可能也不適合這本雜志的批判風格,因此幹脆開始拍臺北。

專欄《臺北速寫簿》從創刊號開始連載;這也是我首度以短文配圖的方式發表照片,沒想到反應出奇的好。於是,我便將自己生活在臺北的酸甜苦辣、期望、失落,想融合又不得其門而入的復雜情緒一一道來。專欄於刊登一年多後告一段落,但我卻繼續以相機替臺北把脈,勤快地拍攝瞭許多照片,發展成《臺北謠言》攝影展、影集。

又過瞭30年,我與臺北的糾葛更多,卻發展出類似革命情感,再度審視這些照片,感想與年輕時落差頗大。於是,我重新書寫,在回憶每張照片的拍攝經驗時,加上瞭一個老人對人情世事、環境因緣的體悟。這些故事除瞭在內地媒體連載,且已結集成冊,以《都市速寫簿》之名出版。

曾經想要移民的我,如今已徹底明白,身心分離,逃到哪裡都不會有歸屬感。身在哪裡,心在哪裡,哪裡才是故鄉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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